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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24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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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乃德忘了預備年事,直到除夕晚上才想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十元鈔票,叫九莉乘家裏汽車去買臘梅花。幸而花店還開門,她用心挑選了兩大枝花密蕊多的,付了一塊多錢,找的錢帶回來還他,他也說花好。平時給錢沒那麼爽快,總要人在煙鋪前站很久等著。楚娣說他付賬總是拖,“錢擱在身上多渥兩天也是奸的。”九莉可以感覺到他的恐怖。 “二爺現在省得很,”洗衣服的李媽說。 韓媽笑道:“二爺現在知道省了。‘敗子回頭金不換’嚜!” 他這一向跑交易所買金子,據說很賺錢。他突然成為親戚間難得的擇偶對象了。失婚的小姐們儘多。 有一天他向九莉笑道:“跟我到四姑奶奶家去。也該學學了!” 四姑奶奶家裏有個二表姑,不知道怎麼三表姑已經結了婚,二表姑還沒有。她不打扮,穿得也寒素,身材微豐,年紀不上三十,微長的寬臉,溫馴的大眼睛,頭髮還有點餘鬈,堆在肩上。乃德有點不好意思的向她勾了勾頭,叫了聲二表妹。他和他姨父姨媽談天,她便牽著九莉的手出來,到隔壁房裏坐。 這間房很大而破爛,床帳很多。兩人坐在床沿上,她問長問短,問除了上學還幹什麼。 “還學鋼琴?”說時帶著奇異的笑容,顯然視為豪舉。 她老拉著手不放,握得很緊。 “我願意她做我的後母嗎?”九莉想。“不知道。” 她想告訴她,她父親的女人都是“燕瘦”而厲害的。 二表姑顯然以為她父親很喜歡她,會聽她的話。 他也是喜歡夾菜給她,每次挖出鴨腦子來總給她吃。他繞室兜圈子的時候走過,偶而伸手揉亂她頭髮,叫她“禿子。”她很不服,因為她頭髮非常多,還不像她有個表姐夏天生瘡癤,剃過光頭。多年後才悟出他是叫她Toots。 很不容易記得她父母都是過渡時代的人。她母親這樣新派,她不懂為什麼不許說“碰”字,一定要說“遇見”某某人,不能說“碰見”。“快活”也不能說。為了新聞報副刊“快活林”,不知道有過多少麻煩。九莉心裏想“快活林”為什麼不叫“快樂林”?她不肯說“快樂”,因為不自然,只好永遠說“高興”。稍後看了《水滸傳》,才知道“快活”是性的代名詞。“幹”字當然也忌。此外還有“壞”字,有時候也忌,這倒不光是二嬸,三姑也忌諱,不能說“氣壞了,” “嚇壞了。”也是多年後才猜到大概與處女“壞了身體”有關. 乃德訂閱》《福星》雜誌,經常收到汽車圖片廣告,也常換新車。買了兩件辦公室傢俱,鋼製書桌與文件櫃,桌上還有個打孔機器,從來沒用過。九莉在一張紙上打了許多孔,打出花樣來,做鏤空紙紗玩。他看了一怔,很生氣的說:“胡鬧,”奪過機器,似乎覺得是對他的一種諷刺。 書桌上還有一尊拿破崙石像。他講英文有點口吃,也懂點德文,喜歡叔本華,買了希特勒《我的奮鬥》譯本與一切研究歐局的書。雖然不穿西裝,採用了西裝背心,背上藕灰軟緞,穿在汗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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