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從後門進來,補吃麥片。九莉坐到她旁邊去。賽梨又上去打電話。 幾個高年級生又高談闊論起來,說日本人敢來正好,香港有準備的,新加坡更是個堡壘,隨時有援兵來。 “花王說一個炸彈落在深水灣,”特瑞絲嬤嬤匆匆進來報告。她崇拜瘦小蒼老的花匠。他夫妻倆帶著個孩子住在後門口一間水門汀地小房間裏。 “嬤嬤!黃油沒有了!”比比膩聲抱怨著,如泣如訴。“嬤嬤你來摸摸看,咖啡冰冷的,嬤嬤你給換一壺來。” 特瑞絲沒作聲,過來端起咖啡壺黃油碟子就走。 劍妮頹然坐著,探雁脖子往前伸著點,蒼黃的鵝蛋臉越發面如土色,土偶似的,兩只眼睛分得很開,凝視著面前桌上。 只有排門上端半透明的玻璃這點天光,食堂像個陰暗的荷蘭宗教畫,兩人合抱的方形大柱粉刷了乳黃色,亮紅方磚砌地,僧寺式長桌坐滿一桌人,在吃最後的晚餐。 “劍妮是見過最多的——戰爭,”婀墜笑著說,又轉向九莉道:“上海租界裏是看不見什麽,哦?” “噯。” 九莉經過兩次滬戰,覺得只要照她父親說的多囤點米,煤,吃得將就點,不要到戶外去就是了。 一個高年級生忽然問劍妮,但是有點惴惴然,仿佛怕招出她許多話來,劍妮顯然也知道: “戰爭是什麽樣的?” 劍妮默然了一會,細聲道:“還不就是逃難,苦,沒得吃。” 熱咖啡來了。一度沈默之後,桌上復又議論紛紛。比比只顧埋頭吃喝,臉上有點悻悻然。吃完了向九莉道:“我上去睡覺了,你上去不上去?” 在樓梯上九莉說:“我非常快樂。” “那很壞,“比比說。 “我知道。” “我知道你認為自己知道壞就不算壞。” 比比是認為偽君子也還比較好些,至少肯裝假,還是向上。 她喜歡辯論,九莉向來懶得跟她辯駁。 她們住在走廊盡頭隔出來的兩小間,對門,亮紅磚地。九莉跟著她走進她那間。 “我累死了,”她向床上一倒,反手捶著腰。她曲線太深陡,仰臥著腰痠,因為懸空。 “你等午餐再叫我。” 九莉在椅子上坐下來。兩邊都是長窗,小房間像個玻璃泡泡,高懸在海上。當然是地下層安全,但是那食堂的氣氛實在有窒息感。 玻璃泡泡吊在海港上空,等著飛機彈片來爆破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