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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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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过正午,陆沈康就把队伍带进一个村子,在那里宿营,然后给一位幕僚下达命令:我身体不适,即将就寝,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
黑夜来临时,陆沈康牵出战马,跨上马背,朝着早晨离开的铁勒族村庄驰去。他在倾泻着蓝色月光的广阔雪原上,不停的策马前进。因为非常惦记那个铁勒族女子,他想再一次见到她,并在天亮以前将她带回部队宿营地。宿营地安排在与铁勒族村子相隔不甚远的地方,看来完全来得及。
陆沈康深夜走进静悄悄的铁勒族村庄。他在曾经住过六天的土房前停住马,将马拴在后门的树上,马上跑到这家门口。屋里露出灯光。陆沈康在此度过的六个夜晚从未有过灯火,因此觉得这所房子的样子仿佛与以前不同。
一推门,蹲在路旁的女子的背影立即映入他的眼帘。陆沈康叫了一声。女子似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凝视一阵陆沈康。
“我一直希望你不要回来,总在向天祷告。可是,现在你又回到这里来了。”
女子以深有感慨的口吻冷静的说道。然后她站起来依偎在陆沈康胸前,用手掌拍着他的胸脯表示爱抚。
“我本应为丈夫而死,可是由于前世的因缘,现在我想为你活下去,即使变成野兽也要活下去。”
女子说罢,便第一次主动邀陆沈康到卧室去。陆沈康和以前一样抽刀插在枕边的地板上。女子的身体仍旧散发着死臭,然而陆沈康今天对此毫不在意。对自己抱有爱情的女子是那么可爱,以至陆沈康热烈的拥抱了第一次将自己的模样暴露在昏暗灯光下的她的身体。
黎明时,陆沈康醒来。灯光已熄灭,但是看得见枕边的刀在拂晓的白色晨曦中闪着寒光。当他知道已经睡过头时,想起部队,便立即要坐起来,但总觉得自己身体的动作与往常有些不同。他一起来,就想去取刀,刚把脸凑过去,手还没伸出来,刹时间就发现自己的嘴里已经衔着那把刀。
陆沈康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手、脚以及躯干都被黑褐色的毛覆盖着。他这时才知道自己已变成一只狼。他又朝躺在自己身旁的女子看去。那女子的模样也和从前不同,他分明变成了一只母狼。
女子将前后肢并起,做出要前伸的姿势,接着睁开眼睛,蓦地起身。她只是外表变成狼的样子,陆沈康还是觉得这只母狼的姿态与从前的女子没有两样。
“你知道你已变成狼了吗?”陆沈康问。
“知道。我是半夜醒来才发现的。那时吃了一惊,可现在我不再叹息,也不再悲伤了。因为不论怎样悲伤叹息都已不可挽回。”女子说道。
对陆沈康来说,问题并不像她说的那样简单。但是既然已经变成狼,便正如女子所说,已经毫无办法。
陆沈康离开土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离开房门,不过很快便明白自己是想猎取食物。女子也跟着来。当陆沈康来到外面的雪地上时,看到跟在自己后面出来的是一只母狼,才觉得自己是在以狼心爱着女子。为着怜恤自己所爱,保护她不受外敌侵犯,陆沈康炯炯闪光的眼睛一直警惕的望着广阔雪原的尽头。
汉高祖七年(公元前二〇〇年),即秦灭亡后六年,陆沈康从部队失踪后过了十年。时代已由秦变为汉,但是曾经向陆沈康赠送兽皮及羊肉的张安良仍然在境外担任长城守备军的一名队长。因秦末的内乱,国内四分五裂,许多守备长城的士兵逃散了。在这期间,张安良却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因此,虽然这时已经成了汉高祖的天下,他还是像秦朝时候一样被安排在同样的位置上。
这天张安良为拜谒新到此地担任长城守备队队长之职的武将,带领三名士兵离开自己的驻地,踏上需走四天三夜的行程。二三年前匈奴已远迁北方,所以此地已从匈奴的威胁下解放出来。
第一天在荒地的一个小沼泽旁过夜。因为正值初夏,白天大地被烤的灼热,但一到夜晚,气温骤然下降,犹如隆冬一般。尽管如此,这个时期还是此地最好的季节。
张安良正准备在营帐内就寝,一名部下从帐外归来报告说,附近山丘上有两只狼在嬉戏。张安良和另外两名士兵立即走出帐篷。月光如水,将大地映成一片蓝色。他们果然看到右面不远的山丘上有两只狼在嬉戏,它们无疑正在交欢,可是在毫无遮拦的原野上,再加上月光照耀的缘故,那种情景看上去令人无比惊恐。一名士兵用箭瞄准狼射击,箭落在山坡上,同时两只狼向左右飞奔而去。
次日拂晓,在营帐中安睡的张安良被一种异乎寻常的叫声惊醒。他迅即走出帐篷,负责做饭的士兵倒在帐篷前,已经断了气,身上的肉被撕成碎片,喉咙及侧腹被咬得惨不忍睹。一看便知是遭受狼的袭击。
张安良失去了三名部下中的一人,这天牵着失去驭手的一匹马来到附近的村子,向这个部落的人说明遭狼袭击的士兵尸体的位置,请他们埋葬。然后张安良与两名士兵立即离开这个村子。
但是,当天晚上他们三人还是在丘陵上的宿营地遭遇到同样的灾难。这次是深夜,一名士兵到营帐外边小便,一去不复返。张安良在次日早晨才发现士兵失踪了。在营帐附近寻找一番,没有找到,只见草丛中到处是人肉的碎片。
由于第二次的事件,张安良和剩下的那名士兵知道自己在被狼追踪,感到很害怕。这一次两人还是到距离有半日行程左右的一个村子落脚,请他们帮助寻找失踪的士兵,然后就出发了。
第三天决定不搭帐篷而到村庄里去寻找住处,二人骑马走了整整一天。中午和傍晚,他们两次听见远处的狼嚎声。当晚一进村里,那名士兵便发高烧卧床不起,也许是被狼吓坏了。
第四天张安良一人骑马前进。半夜应该能够到达目的地——长城沿线的一个村子。张安良是个胆大的人,丝毫不怕恶狼的袭击。然而不带一兵一卒赶赴营地,的确使他伤透了脑筋。
黄昏时分,张安良在被岩石覆盖的丘陵脚下停住马,打算让不停蹄的走了整整一天的马休息一下。当他下马做到地上时,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狼嚎声。因为接二连三发生事件,张安良立即站起来,注视着这一片原野。原野上低矮的丘陵如同波浪一般绵延起伏,血红的太阳正要落山,无论是山丘、田野,还是草木,都染成一片红色。
张安良坐下来。这时听到更远的地方传来狼嚎声,声音拖得很长,使人毛骨悚然。
张安良一站起来,看见所站的高地上突然窜出一只狼。狼垂着拖到地上的尾巴。它斜穿过高地,藏身于一块岩石后面,向张安良这边张望,还张着大口,细长的舌头在抖动。
张安良拔出刀来,准备待它一走近,就一刀结束它。他为了不向对方示弱,目光一直盯着这只凶猛的野兽。
不知过了多久,张安良突然看到狼从岩石后面露出全身,前肢并齐蹲在地上。
“是张安良吗?”
张安良辨不清呼唤自己的声音来自何方。
“好久没见了。”
张安良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惊骇过,因为这时他才知道声音出自狼之口。由于过分的惊恐,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才大喊一声:
“你是什么人!”
狼仍旧抖动着舌头,喘着粗气说道:
“我这样一说,你一定会吃惊的。我是陆沈康,因故变成这般可怜相。我是你的老朋友陆沈康呀。”
张安良没有作声。虽然狼这么说,这种事情也令人无法置信。过一会儿,对方似乎留意到张安良的这种心情。
“朋友,听听我的声音。对这个声音你还有印象吧。外面不是曾经多次在一起彻夜饮酒交谈吗?你未必会忘掉这声音吧。”
听到这番话,张安良果然觉得狼发出的声音仿佛是往昔亲密同僚的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张安良问。
“这件事,请你不要打听。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恐怕我也不会说的。一切都是天意。变成这种样子,我是多么想死啊。但寿数已定,即使想死也死不了。所以,我就变成这副模样,一直活到今天。不过我想,幸好自己没死而活了下来,才能够和你这样谈话。”
这番话的悲切情调,打动了张安良的心。他不禁对朋友罕见的命运产生了同情。
“陆沈康!”
张安良呼唤旧友的名字时,远处又传来狼嚎。于是陆沈康用力伸展狼的两只前腿,站起来,说:
“许久以来我第一次恢复了人心,但是已经不行了。一听到那个伙伴的叫声,我的心又变成狼心。过一会儿,我就要变成狼了。变成狼就会袭击你的。”
张安良看见陆沈康的狼眼中渐渐发出残忍的凶光。
“我要变成狼,正在变成狼。张安良,我不得不袭击你。因为你看到了我和妻子的不能让任何人看的行为。这时狼的本性所不能允许的。张安良,我要变成狼袭击你了。你杀掉我吧,不要低下身去。低下身子,我们就胜了。”
变成狼的陆沈康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抬头向天大吼一声。接着听到另外一声狼嚎,它来自比刚才更近的地方。
张安良望着已经完全被残暴的本性所武装起来的狼——陆沈康。是早已和昔日的朋友没有丝毫关系的一只野兽。张安良握刀准备砍向陆沈康这只狼,必须杀掉眼前这只凶狠的野兽。他感到心中的杀机在威逼着对手。
张安良看着与自己所站的山丘隔一小块洼地而相对的另一山丘。一只狼正沿着那山丘的斜坡飞也似的直冲过来。这只狼刚刚消失在洼地里,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跑上张安良所站的山丘。
后来的那只狼在跑上高地的同时跳了一大步。恰恰像等待这一时机似的,陆沈康这条狼也跃身一跳。张安良感到一只狼从头上,一只狼从侧面扑过来。他避开袭击过来的狼,挥刀向左右横砍过去。两只狼为了避开刀锋,窜起又落下,跳跃着扑过来。
拼死搏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张安良被岩石绊倒,一条腿跪在地上。紧接着,两只狼同时全力扑上来,一只狼咬住张安良的喉管,一只狼咬住他的大腿,这时一种死也不松口的咬法。
落日映红的高地上,张安良流出大量鲜红的血,眨眼功夫,就渗进了高地。
此事过后半年,汉朝廷向长城守备军发出布告:今日狼灾频繁,塞外官兵万勿大意,切记结扎腹带。
所谓腹带是何物,它对狼的袭击有何防御能力,时过境迁,现在谁也不知道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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