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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燕从学校毕业,同时回到A城的同学有10几个,却唯独把他和自己分到了300公里以外的一个小县城,说是县城其实不如说是一个小镇,当地有句俗话形容县城是“一个喇叭全县听,一个饼子滚到头”。那是全国有名的重点扶贫县,高寒缺氧,路是崎岖的山路,所有吃的米、面、油、菜都靠山下拉上来,医疗卫生、教育各方面条件都很落后。只有一点好,山上的风景如画,恍如世外桃源。
他复姓欧阳和燕是同班三年的同学,虽说是同乡,但是燕对他的印象很浅。总觉得他流里流气的,说话还带着口音,吃饭最积极,老师前脚刚走,他就敲着饭盆嚷嚷着第一个冲出教室的门,还记得有一回计算机考试特别难,他带着几个男生偷了考试的卷子,幸好如此,不然班里大半同学都会补考。还有一回他带头在宿舍吸烟,还把烟灰烟头从四楼的宿舍窗户扔下来,刚好倒在学生会主席的脖子里,闹的沸沸扬扬。
燕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当初考上这所公费且又包分配的学校,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刻苦努力。在通知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燕和父亲去A城B局签了一份协议,当时管人事的李科长说要“做好去X县的准备。你们现在就想好,如果不去,这个名额就给别人了,想这种好学校,又包分配,铁饭碗,多少人等着呢”。燕的父亲很民主,他让燕自己拿主意。当时燕的成绩非常好,高出录取分数线100多分,报这个志愿的时候就想到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上这个学校可以免一大笔学费,最主要将来会有一个相对安稳的工作,燕的想法很简单,只想要安安静静的,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这就足够了。,签完协议后那个李科长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没关系,还有三年呢,三年后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事在人为嘛!”李科长的眼神怪怪的,燕知道这话背后的意思。
三年后,燕的家人不是没有努力过,哪个父母不想让儿女过的好点,但事情发生的总有一定的曲折,三年后,领导也换了,只留下那纸协议白纸黑字,燕只有服从分配,如果不去,就要补上三年的学费,还要收回毕业证,那这三年不是白上了?B局的领导是个和气的老头,他叫了燕来和她语重心肠的谈话:“你先去,那里实在缺人,X县可是咱们地区的年年先进,你若去了邻县,这辈子可能就是那里了,可是你如果去了X县,你父母又在A城,总有一天会调你回来的,最多三年,还有你还年轻嘛,去锻炼一下,没有坏处的。三年后一定调你回来”。后来燕才知道事情原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是一个8月天,燕记得A城的天气特别热。她实在受不了母亲天天在父亲面前数落他的无能,也受不了母亲的哭哭啼啼,搭了一辆旅游公司的车子,上山了。和想象中的一样,路确实难走,因为下雨,泥石流冲坏了公路,一路上全是便道,颠跛的厉害,燕闭上眼睛,忍着。一阵阵恶心从胃里翻上来的又倒回去,窗户密封的再好,也挡不住滚滚灰尘,呛的燕从包里掏出毛巾,捂着嘴。燕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晕晕沉沉的也不知晃了多久,经过了二个检查站,车终于停了。司机说,到了,下车吧。
燕有些茫然,虽然来的时候打过电话,但还是忐忑。
让燕感动的是小城的领导和同事特别热情,据说在车站等了她2个多小时,纷纷迎上来,帮她拎行李,一边说着欢迎欢迎,一边道着辛苦辛苦,还以为你会坐班车到。办公室张主任是个热心的老大姐,特别照顾她,为她她单独腾出一间办公室当宿舍。一张床、一张桌,条件虽然艰苦了点,但却是全县最好的房子,还是建县那年盖的苏联式房子,冬暖夏凉,张主任介绍着,燕看着,特别注意到窗台上摆着一盆马蹄兰,淡淡的紫,是燕喜欢的,鲜亮亮还带着水珠,燕好喜欢,张姐说,这样的花下面的草滩上多的是,这个季节是X县最美的季节,不象A城那般燥热,有时间还可以去泡一下温泉。就是那片草滩,后来成了燕的最爱,不管是心情好的时候还是郁闷的时候,她都喜欢一个人去走走,吹吹带着青草味的风,直到今天燕还是忘不了那片草滩,对它怀着深深的依恋,更胜过某个人。
X城的夏天,天格外的蓝,云份外的白。
欧阳比燕早二天到,已经到人事局报了道。上班已有半个钟头的样子,燕看到欧阳晃过来,还是那副赖样子,懒洋洋的,好象是刚睡醒。一个假期没见,欧阳象是变了一个人,不过头发还是象在学校那会梳的丝丝分明,当时班里就是他放出话来说什么“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欧阳看到她,慢悠慢悠说了句“来了”燕,点点头。张姐让欧阳陪燕去吃个饭,走遍县城的大街小巷只一家面馆开着门,燕和欧阳几乎没什么话讲,只记得那碗面拉的好粗,好象还没有煮熟,便只挑着吃了些菜,燕放下筷子,皱了皱眉毛。欧阳看了她一眼说,这里的饭都要用高压锅才煮的熟,你知道吗?燕说:知道。付钱的时候,欧阳抢在她前面付了,好象是5块钱。燕觉的不值,自己根本就没吃到什么。燕看出欧阳对县城的不满,他一定觉得自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吧,燕看着欧阳心里冷笑。在燕的心里,比他要要坚强的多,至少她是有心理准备的,当时的燕想的还要伟大,她心说这有什么,西藏比这不是更差。不过是三年而已,在艰苦的环境里才能磨砺一个人的意志,这么艰苦的地方不是人人都能来的,既然来了就要干出点成绩,让别人看看。而且燕在内心深处对新生活充满着幻想,她时常想象着自己去一个罕有人迹的小镇,象简爱一样偶然遇到一位罗切斯特般的绅士,为自己爱的轰轰烈烈,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过着田园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与世无争。
想象毕竟是想出来的,人还是要生活现实里的,燕把X县想的太简单了.接下来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没有什么罗切斯特,也没有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生活的童话故事也是人们相象出来的。
X城的夏天很美,也很短暂。没有想到的苦接踵而来。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下了很大的雪,大雪封山,山下的东西运不上来,天天只能吃窖里的土豆白菜,最可恶的是水管也被冻住了。看来这样的情况经常有。燕看到家家户户都备有水车,吆五喝六地拉水去了。这些人成群结队走在街上还小有规模,象过节一样热闹。听说要到2公里以外的泉眼去拉水,没有电还可以忍受,大不了点蜡烛,燕还觉得有些浪漫,反正只要有书看对燕来说就没什么打紧。可没有水的日子无论如何是挨不下去的,燕和欧阳合起来买了一个桶,也和别人一样去山下拉水,这样的活,不是女孩子能干得了的,坡陡的很,得有三五个小伙,一人拉,二人推才上得去,燕开始犯愁。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食堂的饭难吃的要命,还死贵,燕和欧阳合计着一起搭伙做饭吃。燕没想到欧阳烧了一手好菜。天气冷,几个单身汉坐在一起烫火锅吃。好在都是年轻人,日子虽苦却也天天有笑话听。
平是四川人,风风火火的直性子,是个热心肠,整天被领导训来训去,也不放在心上,乐呵呵的,一笑而过。他总说没指望回老家了,即来之则安之,就想着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等条件好了,过二年把二老接到A城来逛逛,见见世面,也就知足了。后来,他也果然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也算是理想吧。娶了也在X城工作的兰,是个团场的女孩,比平略大一些,长相平平,瘦,眼睛总是喜欢眨啊眨的,燕记得妈妈说过这样的女孩有心计。但是兰对平却是死心踏地的,很是难得,打也不恼,骂也不怒,偶尔发发脾气,只要平一挥手,她就悄悄的躲到一边去哭了。燕还记得自己刚到的时候,平曾追求过自己,张姐和她讲,她还没来,平就来了好几回问新来的你们办公室的那个女孩子漂亮不?张姐说当然漂亮。后来平约了燕好几回出去吃饭,燕都拒绝了,她还记得爸爸说的话,不能在县上找对象,那样就一辈子在山上呆着吧,成了家,就没指望回来了。她不想那样,也不想那么早恋爱,更何况,她心目中的罗切斯特也不是象平这样平常的人。
辉也是A城人,不过有个姐姐在X县,有点忧郁,不喜欢讲话,还老喜欢挑人的不是,不过也只限于平这样的人,对燕他总是浅浅的,笑笑,打个招呼,让燕觉的捉摸不透。辉喜欢听王杰的歌,那时候,燕常常是听着他宿舍传来的歌声入睡的,因为听的多了,她也喜欢上了王杰的歌,歌中透出的沧桑和那层忧郁是燕所喜欢的感觉。辉有一本辞海,约有一个手掌高,象个宝一样,不给人,燕问他借来查个字,他倒是痛快的给了。
洋是老大哥。县上女人少,他从老家娶了个媳妇,人很漂亮,就是看他看的紧。洋是个好人,燕到现在还是这么看,不管是对领导还是对下面的小辈,他都是尊敬,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好脾气,没二话,有困难的时候找他就是找对了。刚来的时候,洋叫了她和欧阳还有一帮子小年轻去他家里搭平伙,那时候他媳妇回老家生孩子去了,大家伙把他的屋子整得没个样子,他也从没恼过。燕暗暗想,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
那天是元旦,新年到了,无论如何得喝点酒。洋打开了一瓶土烧,给燕也倒了杯,燕说不会喝,洋说先倒上,今天是新年,喝不了也得喝。燕记得最后好象是欧阳帮她喝的。燕天天见欧阳,可就是没话,她看欧阳难受的那样,好象已经不会笑了。平讲了几个笑话,兰在那边笑的开心,这边只看到欧阳一个劲灌酒,洋看出他的心事,说你是不是想家了,想家就下山去看看吧,我帮你请假。夜很深了。大家都散了,燕帮着收拾残局,洋对燕说,你劝劝欧阳吧,看他怪难受的。燕也觉得作为同学该帮帮他,或者他真有什么心事,就留下了。她倒了杯热茶给欧阳放在手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她觉得自己对欧阳是有些偏见的,其实他并不难看,就是瘦了点。燕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欧阳?。她看到趴在桌上的欧阳轻轻的抽泣,肩头一颤一颤的,燕的心里有些难受,她受不了这个,也有些想家了.
从那晚以后燕才知道,欧阳的家境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欧阳从小在成都长大,家境贫寒,父亲是农民,母亲残疾。上了初中以后,他转学来了叔叔家,从此寄人篱下。这样的孩子心理本来脆弱,受不了一点委屈,自尊心极强的他,表现出来的就是孤傲,所以他并不讨叔叔婶婶的喜欢。幸好他考上了这所公费学校,原指望工作后会好一点。没想到分到这么偏僻的小地方,所有的宏伟蓝图都如灰飞烟灭。他的心无疑是失落了。其实当初欧阳来县上是下了很大决心的。通知他来X县工作的时候,欧阳死活不同意,说是宁可不要毕业证也要回成都去,老父流泪了,专程从千里之外赶来,说着恳求的话,就差下跪了:“辛辛苦苦供你出来,多不容易,你丢了文凭,把铁饭碗摔碎,就算回去又有什么用?还回去种地吗?”“儿啊,都怪当爹的没本事,你就去吧,以后混好了,再慢慢活动吧,好歹也是吃皇粮的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看到父亲的眼泪,欧阳的心软了。
燕觉得自己和欧阳象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了,从此以后真的要相依为命的,心里不禁也软软的酸酸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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