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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吐蕃和大唐的边境线。
这里也是戍守士兵的生死线,就象今天,我们唐军的巡逻队和一伙吐蕃骑兵相遇,双方一场剧斗,一枝长箭从我腋下擦过,那种被死神触摸的感觉,令我战栗,万幸他没选中我。
当我们押着俘虏和伙伴的遗体回到营地后,我才发现,我挨的那箭虽然没有射伤皮肉,但战甲和内穿的过冬棉衣却都被划开了一条大缝。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冬,棉衣破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我把甲交到辎重营让他们修补,至于棉衣,只好我自己来缝整了。
当我把手伸到棉衣中去整理散乱的棉絮时,我的手指却突然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光滑的触感决不是棉絮所能有的。我慢慢地把那卷东西拉出来,原来是一块绢帛,上面似乎有字。我把灯端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首诗。我们唐兵中从军的诗人着实不少,如王昌龄、岑参、高适等,在他们的影响下,军中学诗之人车载斗量,我也是其中一个。我把那诗反复读了几遍,细想其中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痴了。
同帐的伙伴们见我坐在灯前发呆,都围了过来,夹手将绢帛抢过,我再想夺回已来不及了。他们长声读大声笑,接着又打趣我:“恭喜恭喜!你艳福不浅!”我笑骂着抢回来,棉衣也无心去缝了,在大家的玩笑声中将身放倒便睡,合上眼想着那首诗,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凄凉,也不知大家的鼾声响了多久,方才睡去。
人言跑得比战马都快。第二天我就被主将哥舒翰传了去。我虽然立了不少战功,但主将从来没招见过我,但今天为了一首诗,却把我叫去了。现在这世道,干正事不叫新闻,不干正事才叫新闻。
主将把那绢帛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问我:“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拍拍胡乱缝好的棉衣:“从这里。”
主将旁边的军需官打开册子,查过后回道:“这批棉衣是入冬之时,皇上命宫里的宫女赶制,赐给边军御寒的。”
主将点点头:“看来这首诗是个深宫怨女所作,缝在棉衣里夹带出宫,却让你得着了。此事须呈报皇上。”
我突然为深宫中那个不知名的“她”担心起来,如果查了出来,只“心怀怨望”四字,便是杀头的死罪,如果再加上个“惑乱军心”,只怕连家都要抄了……
我深悔自己发现了那个绢帛。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我的奇遇(在大家眼中是艳遇,虽然我连对方的样子都没见过)长了翅膀一样马上在河西陇右的唐军中传开了,大家纷纷把自己的棉衣掘地三尺,一时十万唐军尽裁缝,不,拆缝,但第二块绢帛始终没找出来,长安却传来了上谕,命我入京陛见。
我倒!我立的战功虽然不少,但绝对不够资格见皇帝的,今日只为一首准情诗,就把我拉到了长安,这世界一夜间在我眼中变了模样。
一驿复一驿,驿驿如流星。当我从戈壁大漠来到金銮殿的时候,真不知是醉是醒。
“殿下何人?”
“小卒名字不敢有辱圣听。”
“抬起头来。”
“小卒不敢抬头,怕有剜目之罪。”
“赦你无罪。”
于是我光明正大地抬头向上望去,上面那些话本来是军中军乐队的弟兄闲来无事说书时我听来的,没想到在这里移花接木了。
一个两鬓有些斑白的老人坐在上面,乍看一点也显不出是个皇帝,但四目一交,他的眼光棱然生威,我虽生死锋镝,身经百战,被他眼光一拍仍不禁暗生惧意,方知大唐开元盛世,实非幸至而来。
他拿起手中一张绢帛,就是我在棉衣中发现的那张,曼声长吟——
“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生缘。”
必须承认,这老家伙吟诵的声音实在好听,怪不得后世奉他为梨园之祖。
接着他温声问:“这诗是你写的吗?”
我心中猛地一跳,顺着他的眼光望去,一个女孩子立于阶下,并没象我想的那样披枷戴锁,这让我暂时松一口气。
“正是。”
老人突然大笑起来,手一扬,那个绢帛便风摆落花一样从殿上飘了下来,落在我的身上。
“何必重结后生缘?我与汝等结今生缘!”他的声音陡然年轻了起来。
我如中雷震,忍不住抬头向她望去,她也正向我望来,四目相交,我如在梦中,心中千言万语化为无声一问——
“你,真是我的今生缘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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