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 祭】

烟斗 · 发表于 2008-4-8 09:51

泥泞、缠足。

打伞前行，柄上挂钩有纸锭元宝、香烛，手里亦提着，怕湿到，包了又包的塑胶袋子，沉默地走。心房因缺氧开始疼痛，嗓子里急切的甜腻，呼吸如一尾离水的鱼，翕合着腮，竭力索取生命的渴求。

四月三日，清明，雨。

草，分外绿。散发出浓烈的泥土湿气和腥味，安全而低迷地进入肺中。

关于你离开的那一个小片段，我允许自己刻意遗失在12年前的午后，保持着不清晰，就如沉睡后难以完全睁开的眼睛，执着地模糊。我知道你亦是愿意我这样做的。

思绪又跃至十九岁，定格的画面里，年少的惶恐不安的我在替你扎成堆的花圈，白色的绉纹纸、细铁丝，一朵一朵地围成一个一个的圆满，无助、疲倦，所有的长辈都在忙碌，悲哀而又急切地打理你离去盛筵，耳聋了，听不到什么，只有你的声音一直在说：囡囡，囡囡。。。。。。红里蓝面的寿衣，还有你的黑色斗蓬，你的缎子小脚裤，你钉了七粒珍珠的绣花鞋，小小的银舌片，莲花戒指。。。。。。很多的黄昏里，我们俩个拿出来一起看了又看的一切，妥贴地安在你的身上，你不再拉我的手，不再给我拿好吃的糖，不再一遍一遍地叫我，躺着，怎么会比以前瘦小了呢？我不知道你会去哪里，但是我知道你去的地方一定是温暖干燥的，如你对我说了又说的话，你说：我自己会有去处的，我自己会有去处的。。。。。。

到了。自家的园子，自家的地，你安然依旧的坟头。

前年新栽上的柏树又高了很多，坟面只左手边的环山有些许微裂，余皆完好。

这一瞬的雨滂沱而至，万叶千声、千声万叶替着我哭，而我可以不流泪。。。。。。太婆——隔着三代的血脉之亲，你叨念的“囡囡”，不对你说“您”，因为我们之间有许多不语的相通。你走后的某一个深夜，指间的明灭告诉我你如潮的寂寞，原来你的烟不为治你的鼻炎，只是慰你的心疾——七岁的童养媳，三十七岁丧夫，八十二岁终结。想起这些就心疼你呵，担着多少日夜的交替、磨折，无从细数，湿了多少枕巾，捱了多少清寒，人生一程路，竟要你如此的辛苦走过。

抚上青苔满布的石板，有你的名。为你点上随身的烟，什么都不能做，只陪你坐坐，如幼年你靠着躺椅，我坐着小凳。。。。。。时光水一般逝去，刀一般刻画，恍惚又见着坐在巷口打着扇，穿着月白短褂的你，怎么就这么远这么远这么远了？远到无法触及。囡囡回来了，站在你面前，伞下氤氲的烟幕里，有你的笑。。。。。。

言语有太多的不能及，思念被雨浸润，牵挂随你安然入土。

缓缓回程，情绪渐趋恒定。

四月，玉兰树绽出新芽，花儿开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