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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林歌 于 2020-7-1 23:04 编辑
作者:[西班牙] 梅尔塞·罗多雷达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时间:2017-8
一日成永别,永别,永别之日。……“爱情,有的悲伤,有的欢乐。我们的爱情是悲伤的。”一天,很久前的某一天,她这样对我说,嗓音阴沉而生硬。她的话让我如此心痛,以致无法忘怀。“悲伤?为什么?”“因为你是个正经的男人。”一个正经的男人……一个以她的颦笑为生的男人,为彼之所出、彼之所有而神摇意荡的男人。一个正经的男人……
---梅尔塞•罗多雷达《沉吟》
正是书封的这段话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是一种无障碍的阅读体验,从来没有一部外国小说能如此通畅的、淋漓尽致的来表达所持有的创意和心理状态,完全没有外国文学与中国文学的隔离感。那些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那些并不陌生的境况描述,会让人不自觉沉浸,犹如痛苦,让你窒息,犹如欢乐,让你舒缓。她给出了从天堂到地狱的阶梯,在克制的冷静里诉说着温柔与残酷。语言美,情感美,在她的铺陈下,会让你忘了身在何处,会忘了自己是谁。
这部以《沉吟》命名的书,是深受加西亚•马尔克斯推崇的加泰罗尼亚语小说家梅尔塞•罗多雷达的短篇小说精选集,包含三十个短篇,涵盖了作者的全部表达:从文学现实主义到碎片化的印象主义再到黑暗的象征主义,清晰地捕捉到夹在无意识的现代化和令人窒息的传统之间的女性的生活和内心世界。同时,作者在想象与现实中穿插,细腻地描述了战争中人们惶惑的内心和流离失所的生活。拿到书时,看到《线已入针》《残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沉吟》也同时是其中的一篇。除了这30篇,本书还收录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推荐文章《梅尔塞•罗多雷达何许人也》。
梅尔塞•罗多雷达,是西班牙著名女作家,被誉为“二战”后重要的加泰罗尼亚语小说家之一。出生于巴塞罗那,二十岁前后即开始在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西班牙内战爆发后,于1939年被迫流亡国外,先到法国,后定居瑞士日内瓦,为联合国机构翻译文件并从事小说创作。一直到1979年才返回祖国,在赫罗纳省一个偏僻小镇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四年。深受《百年孤独》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推崇,他说:“如果没记错,我从未按捺不住心中的崇敬而去拜访一位素不相识的女作家(或男作家),只有梅尔塞•罗多雷达例外。”
她用一笔出色的加泰罗尼亚语创作了多部优美凄绝的小说,她说写小说就像变魔术,其中出版于1962年的小说《钻石广场》使她在国际文坛上声誉鹊起,加西亚·马尔克斯认为“西班牙内战后问世的文学作品中无出其右者”,是描写西班牙内战的经典之作,被翻译为三十多种语言。1966年的小说《茶花大街》也为她赢得多个文学奖项。此外,她还出版了三部短篇小说集、一部散文集。
巴塞罗那是座充满神秘的城市,而梅尔塞•罗多雷达的个人生活是城中被保存得最完好的秘密之一。即便是在西班牙,梅尔塞•罗多雷达也鲜为人知,其原因不在于她所用的语言有地域的局限,也不在于她总是在神秘的巴塞罗那城中一个神秘的角落度过她的人生悲喜。马尔克斯说,他不知道有谁对她知根知底,有谁能确切描述她的为人。从她的著作中,所可窥见的只是作者那几乎过分的敏感,以及她对亲人和邻里生活的热爱,或许,正是这种爱赋予她的小说一种普世意义。
她本人有闲散的气质,她在后来的一篇自序对此有所描述:“在我诸多孤绝的个性中,最突出的或许是一种浪漫,我依靠它,才能在所投生的世界里,活得自在。”她在投身文学的同时,还系心于栽培花卉,而且钟情不亚于前者,种花是另一种形式的写作。
不知她闲散的气质里,包裹着怎样难以言说的伤痛,才有如此深厚的洞察力和透彻的笔力,你会随她的描述坠入文字的深渊而难以自拔。她的小说有一种散文化的迷人魅力。小说散文化我想起的还有庆山(安妮宝贝),只不过,所处的时代不同,国度不同,二者的着力点也截然不同。庆山是以自我意识为表现对象,描绘生活中时断时续的片段,用悲凉、尖锐、忧伤、细腻、飘忽的语言,描摹放纵与异常的清醒、凄婉与孤独、决绝与隐忍、暗涌的激情与漂泊,并籍此辐射到外部世界,还原人生存的本相,追求本真的生活面貌,但有时也难免刺目而诡异。而罗多雷达故事中透出的幽默感和现实主义的刺激,源自一个纳博科夫式作家精确的观察,和将平凡的经历转化成迷人散文的能力。你看她说生活的残酷,然而又令人生畏,犹如疼痛,犹如死亡。在《人之将死》里,描绘了那横亘于两人之间的书信犹如魔咒,让人窒息。“我受了伤,不过真相我已经了解,我好像被突然定在了墙上,而且要永远的挂着,终我一生!”
我折服于罗多雷达的语言技巧。她用词精准,直戳人心,寥寥几语就能准确、客观地揭示出笔下人物的内心世界,语言的魅力在她这里得到更充分的彰显,她是如何做到的,这是最吸引读者的地方。她的文字丰富绚烂至烟花绽放,但又不带个人的感情色彩,没有对理想的过去或迷惘的未来矫揉造作或浪漫的描述,恰如烟花绽放后寂寥的茫茫夜空。她对不同叙事声音的掌控也恰如其分。在夜曲里,她这样开篇:一声痛苦的呻吟传遍了整个房间,它先拖了几秒,随即陡然大作,似乎穿透了四面的墙壁。那声音似乎无法自己一只饱受创伤却仍然血力十足的野兽,而后空间再度被一片沉寂占据,又过了一分钟,一具身躯在毛毯底下扭动起来,似乎被那声呻吟,不,是被它神秘的回音,拉出了酣梦。一只猫开始在楼梯上喵呜,越叫越高,越叫越响,逐渐变得急促而尖利。又一声呻吟,盖住了猫叫。于是一个身影从床上跳起,弹簧床随之一阵颤晃。只听见赤脚的走动声,二三声咳嗽,开关一响,房间里充满了灯光。如此种种,竟然会想起林嗣环笔下《口技》里栩栩如生的描摹,而罗多雷达这里,却是实在的声响。
她的小说是颜色的调色盘,文字无形中传达着视觉之美。明亮的,黯淡的,晴的,雨的。视觉成了触觉的代替,情绪的出口,灵魂不自觉随着文字游走,或被催眠,或潜向无底的深渊。
随她游走吧,任她带你去体味在音乐中升腾的情绪和勾念。你看,《夏日》和《沉吟》仿佛有相近的气息而又那么不同。夏日的梦幻里,他将她挽起,带进丛林,林中闻到松香,枝头溢着月光。他真正的青春,带着火和土的味道,从他心底升腾,升腾起的,还有心底深处那深深的叹息和巨大的悲哀!而《沉吟》,却是向死而生的绝望:“我的四周尽成虚空。我的内心也尽已成空。一道无声无影的深壑。我过了些颓萎的日子,难脱魔障。那原可令我重生一线希望的迹象蓦然消散,似乎被一只隐形的手掳走。仿佛弃我而去。"
她的笔下不仅有重放的花朵,蓝色的天空,悠长的粉霞,和煦的月光,明丽的衣裳,这些印在心上的幸福之景,更有思恋之情,分手之痛。在《红衬衫》里,作者描绘了一场以见证者的姿态而上演的爱之炽烈、而又分手的爱恋!以及见证者情思如痴的几个小时,那纯洁无伦的爱之夜。在《幸福》里,她看着地图,在每一座重要的建筑前,他说过,我爱你,过马路的时候他说过“我爱你”!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她说过“我爱你”,在杜伊勒花园的每棵树下,她说过“我爱你”。他常把“我爱你”写在一张纸条上,揉作一团儿,趁他最不经意的时候塞进她的手中。他把“我爱你”写在撕开的火柴盒上,写在公交车蒙雾的窗玻璃上。他总是带着无限的欢愉对她说“我爱你”,似乎只要能够说出“我爱你”,便已别无所求。她把眼光停留在岛屿的远端——天空和海水是蓝色的,地平线和河流是嫩蓝的——他也曾说过“我爱你”。如果挪移时空,嵌入当下,罗多雷达的描述还依然熠熠生辉。一个深居简出、行止优柔而浑然不觉的姑娘,跃然纸上,就那样为爱画地为牢。
她的笔锋既有一种冷峻的黑色幽默,又有柴米油盐的温暖气息。在《夜与雾》里,开篇就有了如此描述:“假如我们这里这些人能够找个肚皮钻回去,恐怕有一半会被踩死在那些抢先的人脚下,一个暖和、黢黑而严密的肚皮”;好在她笔下也不乏温暖的碎片,还有畅快呼吸的《爱》,读者以旁观者的姿态,去倾听一个结婚30年的丈夫,买给妻子礼物时的所有独白,在他不停的絮叨里,还原生活中最平实的、相濡以沫的眷恋。
面对梅尔塞•罗多雷达的小说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宛如一个迷弟,而我作为第一次接触她作品的普通读者,更愿以此为路径,随她到《钻石广场》《茶花大街》觅得更多的风景,看她如何能凭借几乎已消失在童年迷雾中的邈远经历,将笔下的人物和场所呈现的那么清楚细致,看她如何依靠浪漫的个性,才能在所投生的世界里活得自在。
2017年10月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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