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陌陌~ 于 2015-12-6 18:46 编辑
回乡记
1、
回乡的路已经都变成了硬质路面,没有了车马留下的蹄印与沟壑,没有了路边偶尔开着的蓝色小花,没有了还会冒着热气的粪蛋蛋,也没有了臂弯里挂着蓝子挖野菜的娃仔。我从一辆车换向另一辆车,轮子代替的脚步有些惝恍。被一场初雪吻过的田野肌肤风韵,麦茬还在纵欲,在大地的胸膛里,有无人替代的张狂。
村口新立了一块写着村名的石块,像一个外来客,举着别人的号牌,他崭新到还无法契合到村子中,既不能镶嵌,也不能随波逐流,只能等待时间的委派,很多相濡以沫也是从栖身开始的吧。
2、
在一辆小到只能装得下一个人的三轮车里,隔着玻璃窗,路过一栋栋我熟悉而又陌生院落,都有着长脖子一样抻着的院落,都有着高高的门楼与带锁的铁门,我接受着偶尔站在门口的妇人们的指认与判断,我也从记忆中搜索皱纹背后他们曾经的好年纪,我有点感谢今天的晴朗天气。有几个我们都相互认得,我看见了她们确认的欢喜。她们还跟以前一样,有着善良而美好的眼神。
忽然开始想念小时候的竹篱笆,栅栏门上绕的牵牛花,那时候门都是虚掩着,你走进去,端起碗来,都是温厚的一家人。如果有一天,村子也不在了,恐怕只有土地还记得最初的温良,泥土是最诚实的,他们一辈子都不骗人。
3、
迎出来的母亲依旧罩着围裙,好像她总有做不完的饭,洗不完的衣服,操劳不完的家事,围裙里预示着女主人的权威,谦卑而微小的权威。母亲又矮了一点,头发又稀疏了一些,面颊上又多了几块老年斑,背影又单薄了一点,单薄得我想抱一下她逐渐瘦弱的肩膀,可是我从来没有拥抱过我的母亲啊,因此只是想了想。
回到屋里让母亲试给她新买的袄子,她用因为劳作而变形的手指系好纽扣,在镜子前扭了几下身子,问我好不好看,我告诉她从来没这么好看过,她竟然害羞了一下,说她死了就穿这一件走,我除了一直说好看,一直说好看,竟没回答这个问题。
4、
吃过饭的母亲穿着新袄去邻居家串门子,母亲年轻的时候从不串门子,可能因为那些老邻居越来越少了,就像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的走失,一片一片的归于泥土。
母亲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你来了我不该出去的哦,还说邻居都说新袄子漂亮。话语中的得意不言而喻,一个母亲炫耀儿女的孝顺也是天下最合情合理的炫耀,就如同春天炫耀花朵一样迷人。
母亲说隔壁三大娘人已经不行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年关。三大娘年轻的时候就像一个喇叭花,大声的笑大声的说话,大声的骂人,大声的谈论让人脸红的话题。一双手几亩地,硬是培养了四个大学生。如今一群儿女围在身边,徒剩对死亡的无能为力。
5、
夕阳西下,我起身回家,路一段一段往后退,在车里打了个盹,梦见脚踝折断,醒来时还看见那些醒目的碎骨,跟牙齿一样,窥视着我的未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