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随意绕天涯 于 2011-7-29 17:15 编辑
——江南纪行之西塘
听说最美的西塘是在雨中,初访虽是尴尬时令,久旱的天气竟也在这一日飘起蒙蒙细雨。江南的雨,薄若轻纱,似柳如丝,覆着身畔,不着痕迹却挥之不去。
因寻不到入口,便请了人力车代步。沿着古镇外围的街道穿行,人流喧嚷,街面繁华,似乎和寻常市井并无不同。绕过一座新砌石桥,人流车流渐渐稀少,再穿过一扇窄窄的门楼,随着一声轻脆的车铃声,世界突然安静,喧嚣被隔绝尘世外,耳畔只有啼嗒的水声,在车帘外、在车轮边,时光一刹那便似倒退几十年……
“先生,到了!”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谢了车夫,双脚踏在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上。
秋日的下午,天色依然明朗。远远望去,秀桥石拱,河流交织,偶有几条乌篷船驶过,惹得绿波荡漾,古镇亦被氤氲的薄雾染成一幕淡彩宣纸画。十几米宽的河道边,一排排古旧民居临水而伫,白墙墨瓦,大多四壁斑驳,而低矮的门檐前是宽约二三米、用以遮阳避雨的棚,连起了长长的一条通道。
路上游人真是少。我买了粉蒸肉、芡实糕一类的小吃,沿着河道而行,路在廊下,雨在檐外。宅子里间或有居民进出,自顾地去河边洗衣,收拾晾晒的菜干谷物,与我这样的路人并无异样。江南六大古镇中,亦是独爱西塘的纯粹和固守的静默。没有周庄、乌镇一般繁华的商业气息,却让人悠然自得,如履故地。你欢喜也罢,忧愁也罢,可止于桥头,行于水上,可于雕栏立栋、拂岸垂柳前形影相吊,也可于酒肆茶馆、游船画舫内浅斟低酌。
行走棚间,耳机里恰合时宜地响起凯文•克恩的《小桥流水》钢琴曲,自视觉、听觉,乃至于触觉嗅觉中,江南水乡的气息潮潮的扑面而来,心忽地湿润,满满填充着淡淡忧郁淡淡恬静。一条条陈旧回廊狭窄门楼,屏蔽了喧杂浮世,掩映浑然一方天水;一道道幽深小巷班驳古宅,容得下淡然宁静几代人家。多少人在这里停驻,熙攘或叹息,流连着,来了复去了。桨声四起,水流脉脉,古镇人的生活依旧,笑容或沉默依旧,从未有人,可以改变这里的一切。
沿着棚道继续前行,过了送子来凤桥峰回路转,就看到了一排排泊在岸边的乌篷船和画舫。其实我最想坐的是独具江南特色的乌篷木船,可惜游人太少,三三两两散坐岸边的船家说什么也不肯摇橹起船。无奈包了一艘小小画舫,离了码头径向西行。
雨渐渐稠密,落在蜿蜒清冽的河面,激起一个个细小的涟漪。空气中饱蕴着水汽,清凉扑面,复在远处河面起了薄薄雾气,映的两岸民居隐隐绰绰,便似要随船轻摆起来。
行不多时,眼前一座石桥凭水而起,横跨河道,桥洞与水面倒影相衔,拱出一轮满月。这就是西塘最有名的古桥之一——环秀桥。桥的东西两侧均有桥联,东侧桥联曰:"船从碧玉环中过,人步彩虹带上行。"西侧桥联曰:"往来人度水中天,上下形摇波底月。"桥联道尽桥景雅致,船自玉环中徐徐穿过,眼前陡然幽暗,水波轻拍船弦,倏忽地,便沉浸在那短暂迷离的光影中。
“清虹桥影出,秋雁橹声来”,西塘的桥,大大小小有一百余座,古厚淳朴风韵各异,或如彩虹飞架,或如长笛横吹,多始建于明清时期,倾听过千百年风雨。人立桥上,手扶桥柱,也会生出无限遐想、忽如而来几多感慨吧。
登船上岸,一座桥一座桥地走下来,依然遮蔽在灰黑的棚子下,不曾淋雨。临河而建的宅院、商肆形成了一条条或与河道并行或沿河道延伸的小巷街道,转的久了早已辨不清方向,于是急急的想找寻江南古镇名景之一的烟雨长廊。
有了目的性,少了份悠闲,却遍寻不得。索性询问路边居民,回答竟是如是简单:这就是烟雨长廊。惊诧中旋身四顾:灰黑棚顶,斑驳木柱,千米长道,回廊曲折……
忽然忽然地,便怔在当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向不屑那些“明码标价”、立牌设坊的名胜古迹,亦知钟灵隽秀自在人心,赏景更是赏心,赏心自会悦目,不料今日落了俗套,蒙了双眼。
"雨天不湿鞋,照样走人家",这不就是我所找寻的烟雨长廊,这不就是绵延了若干个世纪,而我一直身处其间的朴实,恬静吗?原来很多的得失,就是这样,转念之间。慨而叹之,笑了复笑。
转出烟雨长廊,在街面上随意走着。一截灰败院墙的半抱古木前,我停了下来:树身龟裂,枯硬的树皮布满了岁月的沟壑。手指轻触,历史的沧桑和疼痛措不及防,自指尖传来,风过处,扑簌簌落了一地枯叶。
多少年过去了,院墙中的古宅早不复存在,是不是唯此树,见证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一个时代的胜道存亡?风风雨雨中,唯有它坚忍顽强地矗立着,它只是倾听从不倾诉,它任砾石、岩屑击打锤炼;它等待第一声春雷,剥开有关生命的断与续;等待第一场春雨,在历经深思熟虑后,为躯体镀上没有痕迹的史记。
人生不过百年,而历经百年又百年的古木,就这样默默承受一个又一个疼痛,在疼痛中,走向一个又一个,瞬间的永恒。
思想间,不知何时,转到了一条狭长幽深的小巷。两侧是高高耸立的灰白墙壁,脚下是被行人磨得油亮光滑的石板路,抬头处,仅见灰亮天空,仿佛与世隔绝。而暗绿的苔藓自墙角处生出一片片,谁家黑黄油漆剥落的院门里,也会有藤蔓不甘寂寞,爬出院墙。
就这样走着,似乎没有尽头的,走着。闭了眼,心轻轻地,被梦一般太息一般的疼痛击中。这悠长寂寥的雨巷,这千百年不变的雨巷,你可曾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我看不清她的容颜,我听不到她的呼吸,我甚至只能在模糊的天色里,任由她渐行渐远,伸手了无痕迹,只给我颓圮的篱墙,如苔般滋长的愁绪。
《胭脂扣》的曲子细细传来,小提琴总在不经意里撩拨最弱的那根弦,触的人满心忧伤。带一身碎雨,我独自彷徨,彷徨在悠长、悠长的雨巷……
雨落个不停,暮色渐浓。不多时,一盏盏一串串一行行的红灯笼次第亮起,商铺古宅,檐前树梢,灯红柳绿,整个古镇陷落在红色的海洋中。浮光流离的水面倒映着两岸的屋瓦,红艳艳的丽影被木桨荡起的波纹引的四处游移,还有随波逐流的纸船,载着小蜡烛橘色的火苗恣意摇晃。一片片,似梦如幻。连蒙蒙的夜色也被熏的红彤彤,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都道西塘夜色值得饱餐一顿,本该留下小住,却因故未能。或许正因了这些许遗憾,西塘在我心里才最美吧。现在想来,这份美,增一分嫌过,少一分则不及。
夜如是的静谧,我在迷醉的清醒中踏向光洁的青石板路,渐去,离西塘渐远。身后,留一场未完的雨,化一首清婉的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