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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战役 作者:边行
爱良终于安定下来了。当他坐在小巴舒适的座椅上,他的脑子里就充满着战斗中他所想象着的他的影子:他手中端着枪,冲进了一片火海中。炙热的温度没有使他畏惧,反而更加刺激了他体内好战血液的循环。他的腿被铁丝网划伤了,血水渗着战斗服流了出来。他的脸上全是烧灼的伤疤……
“下车,下车!”
爱良的梦醒了。他从车上下来,迎接他的是一列列的寒风。想起刚才的梦境,爱良有些虚脱——英雄的形象还是没有如期地附加在他身上。
“这是你的床位,这是你的柜子,这是你柜子的钥匙。这是你的战斗服,请勿损坏。每天早六点半,中午十一点半,晚七点半是吃饭时间,食堂就在对面。外出营盘时要请假……”
爱良像木头一样听着,无精打采。
他整理了自己的战斗服,找来水和干净的布子,把个钢盔擦得铮亮。他整理了自己的床位,把被子搞成有棱有角的方块儿。他想起了《士兵突击》里五六一说的话:“苍蝇飞上去,劈叉;蚊子飞上去,打滑。”他木讷地笑了笑,然后把眼神飘向窗外,投到更远处的一片白桦林。所有的枝杆都斜斜地,孤零零地被寒风糟蹋地一无所有了。
一整个白天,除了吃饭时还算充实点,其他时间里爱良就像医院病房里静静等待西归的老人,目无光色,四肢不动,一味地发着呆。就连女朋友打来的慰问电话,都没使他对眼前的状态有一丝满足感。
傍晚时候了,他开了灯,坐在床头掏出兜里的烟点上。同寝室的人开始向他搭话了,话剧一般。
“家是哪的?”
“平安!”
“噢,也不近嘛,结婚了没?”
“没呢!”
“多大了?”
“21”
“有女朋友吗?”
“有!”
“那她家是哪的?”
“平安!”
“那她多大了?”
“21”
“长的漂亮吗?”
“是的!”
“感情什么的都顺利?”
“恩!”
……
爱良不耐烦了。他准备把剩下的烟当作怨气缩成几大口吞进肚子里,然后去走廊把这该死的烟头弹进垃圾筒。他吸了。在吸到最后一口的时候,他皱了皱眉,烟嘴在两指与两唇的共同挤压下变得很扁,像搁在铁墩上用锤子砸过。他想起身并想在起身的同时把还聚集在嘴里的烟一齐吸入腹中,却被呛了一口。他捂着胸口狠命把烟头往后一甩,冲了出去。那问话的人见状,才猛然听得空间里有声音在持续不断。
“快快快,报警了,有任务!”
爱良挤过出动的人群,找到自己的战斗服。两腿一蹬,双手往上一拉,然后一扣,战斗裤就在这两三秒之间穿好了。但他的表情却没被这利索的动作改变一下整日的严肃。他的双手继续上下交叠,往头上一撞,那顶擦得铮亮的钢盔准确无误地找准了他的脑袋,之后随着系带紧紧的一拉,那钢盔与爱良的头便是彻底的严严实实,合二为一了。他又腾出双手往身后交叉一甩,战斗服紧紧裹住了他的身体。身边的战士们也都如是迅速着。爱良拎起厚重的腰带,边往外冲边死死地往自己腰上箍。
“车辆准备完毕,所有人员准备登车,拉响警报!”
这是个傍晚十分,城市里的人们刚刚下班。令人昏沉的霓虹灯,形形色色的车辆和这满世界的冷风显得格格不入。战斗车左摇右晃,躲避着超越着其他车辆,急速行驶。前厢里,队长副队长正在指挥着什么,发号着什么施令。车上有位战士把掩藏在钢盔里的防护镜拉下,在这忽明忽暗的暮色里,俨然《三毛从军记》里,乘飞机却遇到飞机出现故障的那段情节。只不过爱良没有因此而笑,他没有兴趣。其他的战士也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爱良从倒车镜里看着后面的一切,渐渐地激动了。他的眼里流过很多忽明忽暗的东西,他的心里却是很复杂,仿似刚回过神来。
“我要参加战斗了。我要上前线了。那里有危险在等着我,我手中端着枪冲进了火海中。我呐喊着,四面八方都是人群,都是灾难,都是呼啸的风,都是战争。我的脸被灼伤了,我更加有勇气往前冲了!”
他用手摸着裤子,在找寻那个被铁丝网划伤的缺口。奇怪,缺口呢?
“2号,3号车从立交桥插过去,其余车辆跟我走。现在火势迅猛,形式严峻,危及附近的百姓和电场。加速,加速……”
车队在进入隧道的时候,警报声在两壁的碰撞下又折回爱良的耳朵里。隔着车窗,爱良在想:这真是战斗吗?还是在演习?
前厢里,队长副队长仍在调令。手机,对讲机嘈杂交错着;喇叭声警报声交叠着。车顶上的开路灯旋转着,旋出了五颜六色的光,最后化成彩虹飞进了爱良的眼中。旋的爱良有些发昏了。他觉得这是又一个梦,与早上那个有些出入的梦。
“刘队长,你们支队过去了没有?”
“……”
“那边情况怎么样啊?”
“……”
“噢,王队长那边已经展开了呀?好好好,我正往过干呢!”
“……”
“好的,好的,我马上抄近路过去,就这样!”
队长在询问那边的情况,和各大队长保持着联络。这样的谈话,又把爱良沉睡的梦境给拉了回来。他在极力想象着前方吃紧的状况。他似乎又能真切地感觉到前方火焰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他扭过脸,像是躲闪着火苗向他的威胁。旁边的战士看了他一眼,什么表情都没有。
前面的车辆夜来越多,爱良在心中数着过去了多少分钟。他觉得车开得太慢,司机的水平太烂。这样下去,战功会被其他答对抢了去,那他就不能参加到真正的战斗中了。
立交桥上,一辆辆出租车,轿车,卡车在听到战斗车的轰鸣后,极不情愿地让出宽阔的路面。四十分钟过去了,车队终于下了立交桥,转弯向郊区的方向驶去,眼看就要接近目的地了。
“喂,喂,,刘队长,情况怎么样了?”
“我也刚到,就这样,我先指挥战斗了!”
“喂,喂!”
“……”
“快快快,走小路,走小路,从银行那边抄过去!”
队长命令走小路了。这个命令,给了爱良些些安慰。他已然能够听到前方的嚣张的火焰的怒吼声了。这倒使他一直激动的心稍稍平静了许多。
“妈的,该死!”
司机突然刹车了。
“怎么回事?快按喇叭,叫他们都让开!”
“让不开了,队长。前面好象是在修路,车辆已经把路都堵死了!”
“那快掉头,从大路走啊!”
旁边的战士往后一看,“后面也出不去了,车太多了,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后路也堵死了!”
队长推开车门跳下去,指挥交通去了。
“怎么会碰上这事呢?什么破交通,连路都没有,还怎么去救火呢。我看啊,等咱们到了,火也该烧完了!”
“就是,就是,这么大老远的跑来,还遇上这破事,都叫交通给耽误了。我看,这次咱是没什么功劳了!”
爱良听着战士们的议论,心里直想骂娘。这是自己第一次参加战斗,却给交通搅黄了心情。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看到只要有一点空地,就提醒司机赶紧把位补上去。也时时地注意着后方。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走了,爱良那个心疼。
暮色中,堵车的人们开始抱怨了,这个说这个不该抢地,那个说那个瞎挤什么挤!坐在车上不下来的司机按着喇叭起哄。这些人在爱良眼里都该死。爱良想,如果这车是自己驾驶着,一定得撞翻他们不可!
车载警报在这拥挤的路面上已经起不到任何警示作用。爱良想象着前方的战火中,有人在竭力地呼喊着“救命”。他太焦急了。他用手打着自己的大腿,一边盯着前面的车辆,盯着那些可恨的司机。他是多么迫切地想在战火中努力扑救,救出多少人,救出多少物品!
“队长回来了!”
爱良赶紧往后面看。队长的手机贴在耳边,表情很不受支配。气冲冲地在几个车辆的缝隙中穿过来。
“什么玩意,这种事情也能虚报?出了事谁能负责?”
“……”
“你知不知道,我整个大队的人全都调过来了,就为了这么个小火?”
“……”
“不是我生气,你说现在火已经灭了,我还图个什么我?两个人就能灭的火,你把三个大队拉过来?我真想毖了你我!”
“……”
“……”
爱良听到这声音,看了看几辆仍在死堵的车队,整个人瘫倒在后背上。刚才的所有想法像黑暗见到太阳,瞬时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他蔫了,像从战役中退回来的伤残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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