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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夸大了城乡人口自由移动造成的流离和分散,毕竟这些背井离乡都出于个人自愿,且常能冒出来几个衣锦还乡的。我在这里期期艾艾时,中东和北非的难民们正挤在一只独木舟上横渡地中海,驶向茫茫未知的夜空。
我所处的平凉城,旧时好像曾经繁华过,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曾经被称为“陇东旱码头”,据说当时是全国有名的马匹茶叶交易之地。但我估计那种真正商贾云集,摩肩接踵的盛况,估计只是我爷爷的爷爷一种假想吧,就那么一个黄土蔽天的小城,容纳三两千人撑死了。
所有的流离都基于一部分人的富贵梦,那些跋山涉水,天路迢迢,都印证在不同区域的某一个关隘。
于平凉人而言,向西跨过六盘山,就成另一番天地,以荒凉广袤与人迹罕至为主要色调,如果沿途驿站有西域发家致富的消息,不妨再努力一把,过吐鲁番以至阿拉山口,或者拐进阿尔金山,就能淘到金子。而平凉人如果向东,越过八百里关中,出潼关,必然有另外的眼界和机会,若胆大又能忍下思乡的苦楚,再继续向东过风陵渡,鄂豫之地的强悍和皖浙之地的富庶就隐约可见了。
但固守家园,依然是平凉人的传统思维,我的父辈我几个堂兄,当年或者因为参军,或者因为村部推荐,都曾经在外地谋到了好差事,但也都禁不住父老妻子在家乡的盼望念叨,偷偷跑回家,守在三亩薄田,穷困潦倒一生。
当重庆人走出朝天门码头决然走上造反闹革命的路,当杭州人沿富春江顺流而下寻找更大的商机,当山东汉子拖家带口过黄河出山海关举家闯关东时,当粤闽土著一叶扁舟下南洋摸索到马六甲近海时,我祖祖辈辈困守在平凉的祖先们,正收拢所有子孙,在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陶醉在稀吃烂穿四世同堂的好梦里。
儿时的伙伴对我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大城市。
对,我估计我的这个伙伴说的是真话,因为我也不喜欢,因为在大城市里,我们都属于草芥,没有任何归属感和尊严感。
就不说他一个拿着瓦刀砌墙的农民工,就我这个国家三级法官,拿尚且着证件,在东交民巷最高法院大门口也被门口站岗的警察轰走了,大城市无论多么豪华繁盛与我们还有鸡巴关系?
抹一把嘴唇上的油圈,抛却春节一家人短暂的团聚,我的兄弟姐妹们,再次以家乡故园为集散地,怀揣不同的梦想,搭乘不同的工具,走向银川城的建筑工地,走进东莞现代化流水作业平台,走向京津雾霾下的菜市场……
他们,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着一个流离的国度四方经纬,用汗水和尊严修筑着自己卑微的家国梦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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